我的孤寒「老豆」

從小我都覺得「老豆」很孤寒，小學的時候，學校流行訂閱「紅蘋果」和「良友之聲」。每個月份的某一個星期五，在課堂的最後一節，老師總會帶著一大堆用透明軟膠造的袋進來，袋裡會裝著「紅蘋果」或是「良友之聲」，隨書必然會附送一些小禮物。每次老師叫著那些同學的名字，我都會投以羨慕的眼神。那時候，我覺得同學們像是受勳一樣，拿著書的同學會讓我感到他們是一臉自豪的。還記得當時坐在我旁邊的同學，基本上學校訂購的各種物品他也會有，每次我也會跟他說：「可以借給我看看嗎？」他也毫不吝嗇的借我看，可是每次只能輕撫一下，看看封面就要還給他，因為大家都要趕著乘校車回家。

由於每年訂閱「紅蘋果」和「良友之聲」都是要付一整年十期的費用，大多是在九月份開學時學校就會發出訂閱通告給我們。我就會拿著通告回家，等待老豆回家簽手冊時讓他順道一看。小一時不懂這些，老豆看過後都不會理會。小二時就懂了什麼是「紅蘋果」和「良友之聲」，我又在開學時拿著通告回家，老豆看了又沒有訂閱的意思，我又失望而回。小三的時候，我依然很想要有自己的「紅蘋果」或「良友之聲」，所以今次拿著通告回家時就決定鼓起勇氣跟老豆說想訂購。

我：「Daddy，我想訂「紅蘋果」呀。」

老豆：「訂來有什麼用？學校的書也讀不好，還看什麼公仔書。」

我低著頭：「我真的很想要。」

老豆：「你讀好書才說這些吧！」

我心想，又要等一年了。當然下一年老豆依然是不肯訂購，後來我都把老豆這行為歸類為「孤寒」。

大概是小學一二年級左右，家中沒什麼玩具，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跟著媽媽去開工，那時候媽媽會去別人家當鐘點。那家人住干德道，我稱那位女主人為蔡太，她的女兒Eva和我年紀相若。蔡太是一位非常好的太太，待媽媽很好，待我也很好。她准許媽媽帶著我一同工作，每次去到我都會和Eva一起玩，她家裡有很多玩具，而且都是我從沒見過的，每次我也玩得很開心。Eva每次都很期待我到她家玩，可能她是獨生女的緣故吧。碰巧那天如果她要去學畫畫或上勞作堂，她都會嚷著要蔡太帶我一起去上課。蔡太真的會帶我一起去，還即時替我付上當天的學費，讓畫室臨時加入我這個學生。由於那個時候真的很快樂，所以這些回憶我也特別深刻。當然記憶內的蔡太和Eva的樣子現在已變得很模糊，我只記得Eva是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常常拖著我的手對著我笑，她更稱自己是我的姊姊，因為她比我大幾個月。Eva會毫不吝嗇送我生日禮物或聖誕禮物，她讓我在她的玩具堆中挑喜歡的回家。現在想想，Eva真的是個好孩子，這樣小的年紀已學懂和別人「分享」。

由於老豆不太喜歡我玩玩具，若然他回家看到我隨意放玩具又沒收拾好，他就會二話不說，立刻把玩具扔到後樓梯的垃圾桶。我試過想衝出去拾會自己的玩具，然後從垃圾桶內取回，再拿到浴室內清潔一番。

當時我真的很生氣，內心當然說著「我最討厭就是你」。於是每天放學我也把握時間，趁老豆還沒回家就盡情把玩具倒出來玩，而每次一聽到鎖匙插進鐵閘的聲音，就會九秒九內把所有玩具收起，生怕他又會打我的玩具主意。雖然玩具收好了，但因為我只掛著玩玩具，老豆又發現我沒有溫習做功課，於是又被教訓一頓。之後，我學精了，放學先做好功課，待老豆睡覺後，我也裝睡，在夜晚可以盡情玩玩具。小時候，就是為了玩玩具而「無所不用奇技」。

在我成長的階段裡，一件又一件的 「老豆孤寒事」接著發生，而我常常會生他的氣。生氣的原因大多是很簡單，因為我總會把自己和其他人互相比較。那個同學說她在暑假去了日本迪士尼，另一個同學又跟我說他在聖誕假一家人去了瑞士滑雪了。直到我中五畢業那年，我才第一次出國坐飛機去曼谷，那次旅行還是我的姨丈姨媽請我去的。這個旅行真是人生當中一件難忘事，我和姨媽一家還有外婆等一行十人的旅行，這種陣容的旅行真的是「有今生無來世」。而日本這個地方，我上年才第一次去，瑞士和歐洲還離我很遠，不過我會努力向歐洲出發。

直到中七畢業，成績不好的我只能入讀大專，我當然又讓老豆很失望，因為我沒有入到正統的大學，將來畢業時那張不會是學士學位的文憑而是一張高級文憑之類的證書。

老豆：「你考不上大學，你又選擇不重讀，要入讀這個科目，那就要自己負起交學費的責任。你要讀就要自己想方法。」

我：「大拿拿萬八蚊，我從那裡可以找到呢？」

最後，我當然是四處問人借錢，大家想也想不到替我交了一大部份學費的人是誰。這個人我會用一世「感恩」的心去感激她，她是我的預科中文老師，我稱她為「施老師」。我非常感謝人生中能遇到這樣一個老師，她很善良，對著我這個頑劣又喜歡跟她撒嬌的學生，她總是非常有耐性的教導著。她從來不會以老師身份去待我，反而是亦師亦友的相處著。我能入讀這間大專也是她替我寫推薦信，更安排我在高考前去面試，她說我要有兩手準備，若然高考落榜，我也有機會繼續升學。不是她的幫助，我也不會有機會讀「社會學」，也不會發現原來我也喜歡讀書。

出來工作兩年多後，老豆又給了我一個人生大挑戰，就是要我自己獨立生活，搬離家中自己找地方住。那時候我又再次很氣他，以我只有兩年多工作經驗的人，收入只有一萬多，又怎能承擔得到一個人生活的負擔呢？可是他主意已決，於是我就得面對。自己租樓生活根本就不是大家羨慕的生活，不是那些電影內的單身貴族般。從前在家想也不想就會開冷氣，閒時就會開水浸浴，當知道所有家中支出要由自己付出時，我才學懂什麼是真正的「慳」。那時候，交租還學費再加上生活費，就已經沒有可能再有任何娛樂了。於是除了節流，我也得開源。我慶幸大學畢業後，我一直也有替人補習。出來工作後，我也沒放棄幫人補習，因為我是在辦公室工作，那時候還是朝九晚五的五天半工作。平日準時五點放工，就可以六點去幫人補習，星期六下午、星期日早上也會幫人補習。就是這樣子，我也勉強可以交租、還學費、甚至後來更進修取得學士學位。最貧窮的日子，就是只可用$50去過一天，那時候出街也不會到便利店多買一枝飲品。

原來人窮過才學懂很多事情是得來不易，而我更加珍惜現在自己努力賺回來的一切。

直到今天，我才發現「老豆孤寒事」成就了現在的我。一個絕對不會令他擔心的我，我的獨立性很強，有自己的經濟能力去照顧自己的人生。面對眼前各樣的人生問題也能自己處理，雖然在這個年頭有很多「成功靠父幹」的事件，而我也沒有什麼成功事，但唯一就是不用老豆在這個年紀也要為子女操心，我相信這也是一個孝順的表現。我雖則沒有大富大貴，但至少不需要他「長憂九十九」。

或許我老豆一早就明白「千金難買少年窮」的道理，好讓我這個在城市長大的人，學懂什麼是「要搳禾就先得彎腰」。有時人的苦心真的不能當下就被理解，我生了老豆無數次的氣，現在我反而很多謝他，原來他才是最懂得何謂「教和養」。

至少我相信他現在會引以為傲的事，就是他讓子女們學懂了「什麼事也得從自己雙手賺回來」，他沒有教懂我什麼是「享受」，卻讓我明白為何要「付出」。

我感謝我有這樣的一個老豆，我再不會笑你「孤寒」了。